三十年前設計院生存紀實
我供職的設計院大概有六百人,其中知識分子占一大半。單位經常提倡的是:無私奉獻,按勞分配。
事實,卻是另一碼事。
記得93年年底,單位重獎院長和書記,每人2萬元。當時職工的年終獎在1千元以下,廣大職工對此意見紛紛。
意見歸意見,后來院里八大領導的兌現(xiàn)獎逐年上升,96年就達10萬元以上了。
一
獎勵院領導當然是通過合法的途徑,由工會召開職工代表會議通過的。工會實際上是領導手下的一個辦事機構,獎勵領導當然是多多益善。
院領導一年工資加獎金約8 萬元,再加上年終的兌現(xiàn)獎,每人的合法收入在18至20萬元之間,其個人所得稅由單位代交。
我們院下屬的公司、設計所、項目部共有20個左右,逢年過節(jié)都要向領導送禮請安。僅春節(jié)一次,我所在的項目部就要向院八大領導每人送1500元,其它單位大概也是這個數目。
如此,每個領導僅春節(jié)間就能收下屬二級單位的請安費2 萬元以上。
此外,兄弟單位、業(yè)務往來單位也要給咱敬愛的領導送紅包,具體數目不得而知了。還有一個眾人皆知的規(guī)則,職工調換工作崗位或升遷也得向領導表示表示?梢,院領導一年的總收入是二十萬保底,上不封頂。
領導收入高,卻不用花自己一分錢。
按規(guī)定,院領導到工地檢查工作,每天80元津貼費,交8元伙食費。由于我們項目部位于一個美麗的海濱城市,領導們都樂意光臨。他們是津貼照領,伙食費分文不交——大概是工作忙忘記了吧。
臨走時,項目部還要給他們買大包大包的海產品。
距項目部20多米的地方有一家二星級賓館,可領導來了從不住那里,都要住20公里以外市中心的一處五星級賓館。項目經理解釋道,這兒條件太差,沒有桑拿等服務。
后來,聽了一位待退休領導的一席話,我才明白了其中的奧妙。
住市內的五星級賓館有兩個好處:一是便于和有關單位領導之間的應酬;二是和職工保持一定的距離,讓職工覺得在領導面前人格上低幾分,沒有資格和領導說上話。
有時候院領導和甲方領導的飯局,偶爾也會邀請我們這些普通職工參加。席間,這些廳局級干部談得最多的話題就是吃喝玩樂與升官發(fā)財,以及津津樂道的腐敗事件。他們會毫不遮掩地宣稱:
腐敗是好事,能查出來的是極少數。
一人得道,雞犬升天。單位每次的分房政策往往是根據哪個領導的子女需要房子,要多大的房子來制訂的。按勞分配實則成了“按官分配”,中層干部自然跟著沾光。
二
在單位,高工相當于工廠的車間工人,待遇遠不如一個科長。
單位的科長平時各項收入比高工都要高,到了年終他們額外還有一份兌現(xiàn)獎,也叫風險獎,金額在4 萬至5 萬之間。全院共有60多名中層干部,僅此一項就要發(fā)300 萬元以上。
生產一線的工人和技術人員工作出了差錯要扣獎金。承擔了風險,卻沒有風險獎。而中層以上干部無風險可擔,卻享受著風險獎,真是莫名其妙的創(chuàng)新與荒唐。
按勞分配也成了“按領導意圖分配”。
項目部的人員拋家離口,平時沒有節(jié)假日,平均工作日時長達10個小時以上。院行政部門每周只上五天班,且工作不飽滿。
可到了分獎金的時候,行政人員跟項目部人員拿得差不多。
更耐人尋味的是,院領導在大會小會上強調了獎金要向生產一線傾斜。一開始,一線設計員工認為受了欺騙還會抗議幾聲,但幾年甚至十幾年都這么過來了。
大家似乎適應了受欺,已經麻木了。他們說,有意見又有什么用呢,這個世道哪還有講真理的地方?
六十年代初大學畢業(yè)的,在我們院算是老一輩知識分子了。他們對現(xiàn)狀看不慣,嘆息道:
知識分子一當官最會整人,整起同行來比工農兵干部要厲害好幾倍。
說完,他們埋頭,繼續(xù)兢兢業(yè)業(yè)地工作。
新一代知識分子的精神風貌就完全不同了。他們表面上打麻將、上網、發(fā)牢騷,實際上他們大部分人夢寐以求的是當官,削尖了腦袋往仕途的狹窄小道上擠去。
他們打小報告、搞陷害、努力學習著“厚黑學”,不擇手段地排擠所謂的“和自己有競爭能力”的人。一旦順利地爬上了個位置,就目空一切,自命不凡。
從1993年到2003年,我們院先后有30多名84年以后畢業(yè)的技術骨干被擠出了單位,他們中大部分都是埋頭干業(yè)務的實在人。
相反,不少跟領導親近的人卻留了下來。
我所在的項目部有一位94年畢業(yè)的女同事,從來不學習業(yè)務。反而主動請纓,搞公關活動,招待監(jiān)理、業(yè)主、質監(jiān)站人員。
對有用的人,她待人特別親熱,先后認了四個干爹和無數個姐夫。但只要稍微不高興她就翻臉,惡毒地攻擊她的這些“親戚”。
她跟同事關系特別緊張,工作失誤給工程造成30多萬元損失。由于她和經理的關系好,照樣被評為先進工作者。
另外,不少領導把單位當作自己的錢包,什么花銷都千方百計地報銷。連辦私事的一塊錢公共汽車票、自己吃的水果都要讓公家掏腰包。
似乎,他們都變成了專門吃錢的怪物。張開血盆大口把錢吞入肚中,但又舍不得排泄出來,進出口嚴重失調已經使他們變得越來越頭重腳輕。
三
我是帶著報效國家的遠大理想走向工作崗位的。后來我不斷調整自己的為人處世態(tài)度,學會了說謊與虛偽,學會了察顏觀色與拍馬屁。可別人還說我老實,跟不上形勢。
經理有時候在酒桌上還會當眾教訓我一番,說我不會混事,再不反思就得下崗。高興的時候,他還會教大家一招:
現(xiàn)在請領導或客戶吃喝玩樂,玩小姐就如同以前見面握個手一樣,十分正常。真求人辦事還是得送錢。
從不送禮的我,有一年春節(jié)買了500元禮品送到經理家。他收下了,但也沒有給我加獎金。這似乎說明,大家都給領導送就等于都沒送;只有部分人送的時候,不送的人就不好混事了。
我們項目部一年的招待費在30萬以上,平均每天1千元。我覺得喝酒是受罪,但經理要求人人都要參加,幾年下來我已被酒精泡得麻木不仁了。
有一次,一位同事請我洗桑拿,洗完后來到休息室,幾個妖艷小姐迎上來,他摟著一個到房間里去了,嚇得我連忙逃出去。他出來后還開導我一番:
你還不開放,男人哪個不玩小姐?院領導來工地項目部還要給他派小姐。
后來,我弄明白了。他們把洗桑拿的錢全部開成餐飲發(fā)票,有權的在本單位報,沒權的則拿到分包單位報。
一個月后,我自己在另外一個地方洗了幾次桑拿,有些漂亮的小姐主動要給我提供特殊服務,耐心地和我拉家常,我始終沒有上勾。她說,你是一個優(yōu)秀的男人。其實她不知道,作為一個有七情六欲的男人,我精神上的防線已經崩潰。
我之所以沒有做,是害怕染病。
在這種環(huán)境熏陶下,我的靈魂早已墮落。若我有了權,社會上肯定又多了一個腐敗分子。腐敗,人人恨,人人又向往。
大學畢業(yè)幾十年,我的理想早已被社會沖刷得一干二凈,而社會還不承認我的成熟。難道非要我的人格徹底奴化,我的靈魂徹底墮落,才叫成熟?
來源 : 計成
https://mp.weixin.qq.com/s?__biz=MzIxNjczODk5Mg==&mid=2247485548&idx=1&sn=8a51643576a8a5a0264dc07b6af31f09&chksm=978535b3a0f2bca5d1dd415c24aea06a6a2001edb6078daff3a939e94f77bacb952cad74f2eb&mpshare=1&scene=23&srcid=1015dLmIt8sLiPu799cgL2oY#rd